◎江小生
前不久,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走访魂牵梦绕的前薛村了。前薛村是我女儿女婿反复提及的一个地方,这里烙印着他们的一段生活经历,更与大国重器“华龙一号”紧密相连。前薛村位于福建省福清市三山镇最南端,面朝大海,紧邻兴化湾。在福清核电站落地之前,这里只是一个人多地少、主要靠海谋生的小渔村。自从国家重点工程尤其是“华龙一号”入驻后,这里便或快或慢或显或隐地不停变迁。
生产方式的演变
作为一名远道而来的慕名者,我乘坐女儿驾驶的小车,沿着十多公里的福清核电厂应急道路,抵达前薛村。漫步在前薛村主街,零距离地凝视它。一条不算宽也不算窄的水泥路呈南北走向逶迤而去。马路两旁,房屋鳞次栉比,不乏装修考究的小洋楼。几乎每家每户的门上都贴着对联,这些对联展现着优秀的文化底蕴。各色店铺林立,以饮食、住宿居多。为福清核电站现场服务的各类承包商工作人员,白天在核电站上班,晚上大都栖身在前薛村高高低低的屋檐下。周一到周五的中饭或晚饭时分,穿着各色服装的承包商工作人员浩浩荡荡地走出核电站大门,涌入前薛村的大街小巷,熙熙攘攘,蔚为壮观。每逢此时,村里便更加热闹起来,大嚼轻饮声,觥筹交错声,在谈笑风生中此起彼伏,浓浓的市井烟火味在大街上、屋子里荡漾。前薛村的男女老少承担了承包商工作人员基本的衣食住行。餐饮、南杂百货、宾馆旅店、物流快递、通信金融、医疗卫生、家具建材、珠宝首饰、跆拳道馆等寻常物资和日常服务,一应俱全。日复一日地沉浸在商场的氛围中,使得那些原本对渔业和农业了如指掌的村民,对市场动态的感知变得更为敏锐。他们纯朴的性格中,逐渐融入了灵活变通的元素。
当然,福清核电站绝非救世主,即便在没有福清核电站之前,这里的居民依然辛勤劳作,持续繁衍生息。福清核电站的建立,并未使当地居民的生活水平骤然提升。但是,毫不夸张地说,福清核电站的降临,确实成了前薛村人生产方式改变的动力源。少数村民直接进入核电站上班,大部分村民为核电站间接服务。不知不觉,他们逐渐从第一产业转移出来,投入第二、第三产业。他们的身份,也主动或被动地变为工人、商人。这种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、泾渭分明的,有时甚至是模糊的、错杂的。有的村民既站柜台,偶尔也看准时机去赶海。尽管村中的“包租婆”生活无忧,但她们仍不遗余力地在房前屋后的微型土地上种植番薯、玉米等农作物,以及栽种名为“一都”的枇杷和芭乐、龙眼等水果。
生活方式的蜕变
投资近千亿元的国家大型核电基地布局在村头,无疑按下了前薛村就地城市化的加速键。村民们每日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消费者高频互动,他们逐渐感觉到家乡方言在人际沟通中的种种不便,开始操起半生不熟的普通话。
原来经常在海域滩涂上摸爬滚打的前薛村人,短衣短裤或连体下水裤才是他们的标配。每当他们从海边满载而归的时候,短衣短裤或连体下水裤也是满载而归,上面沾满了黏稠的泥巴。如今他们穿戴整齐地出入店里店外、村里村外,尽管仍残留着自给自足经济固有的自由散漫的痕迹。
村里供水、供电、供气、道路交通、环境卫生等市政设施和基础设施在不断完善。806路、637路、632路公交车穿村而过。村里曾经普遍存在的旱厕和随意丢弃垃圾的现象,如今已不复存在。统一配发的垃圾桶整齐有序地摆放在各处。众多高悬的路灯照亮村里的各个角落。闲暇之余,村民跳广场舞,下棋打牌,进行篮球比赛,煮茶品茗,快意人生。泡制功夫茶的动作,既麻利又娴熟,天衣无缝,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。需要指出的是,村里的房屋建筑还是有点凌乱,整个布局给人一种见缝插针的感觉,规划方面还是有所欠缺,有待加强。这自然是历史因素导致的,村民的宅基地没有设定使用年限,是基于村民身份而赋予的,可以作为祖传财产进行继承,具有村民所称的“永久”属性,因此变更起来极为困难,将其纳入统一规划更是难上加难。
“能见度”的大幅度提升
在众多关于福建福清核电有限公司的文章、展览、会议、论坛和演讲中,只要提及福建福清核电有限公司的位置,前薛村总是毫无争议地成为焦点。我们无意说,没有福清核电站的日子里,前薛村就是如何灰头土脸,寂寂无名。其实,前薛村在历史上也曾大放异彩,仅明清两朝就出过七品知县以上官员百余人,进士4人。至今,村中仍保留着一些古朴而宏伟、装饰着精美雕梁和彩绘的古厝,门楣上悬挂着曾经担任清朝官职的显赫牌匾。这些古厝经过后人的精心修缮,焕然一新,成为人们居住的地方。然而,昔日的辉煌并不能代表现在的荣耀,它终究未能像江西婺源、福建土楼、开平碉楼那样闻名遐迩。客观、不偏不倚地讲,除当地人外,在当代绝大多数中国人的心目中,“前薛村”是陌生的、抽象的、未曾听说过的,如同海滩边的一颗砂砾,或者一丛惹人爱怜的碱蓬,一朵深深扎进沙土堆中的绿蘑菇,湮没在兴化湾弯弯曲曲的褶皱里。自从与福清核电站结缘,前薛村的知名度便水涨船高了。是啊,与国家大型核电基地联系在一起,与“华龙一号”这样的大国重器同气连枝,想不出名都难呐。
这里的明天会更好
我在前薛村看到的,是一个充满活力、丰富多彩、热闹繁华和秩序井然的村庄,一个与核电基地和“大国重器”开启了互惠互利、良性循环的村庄。我想起了我的出生地,湘南丘陵一个叫作上泉的小村落,如今伴随人口大量外流,成了几乎只有老人和儿童出没的空心村,连办个丧事都不能独立自主,必须借助外部力量。村里当下令人吃惊的荒凉与小时候的牛欢马叫简直判若云泥。而前薛村这个不像农村的村庄,与我的老家形成了天壤之别。这里不乏人口,不乏青年男女,不乏致富的门路,年轻人在家门口就可以养家糊口,用不着远走他乡。但事物也不是绝对的。有人说,哪里有河流,哪里就有福清人;哪里有太阳,哪里就有福清人。前薛村村民不是桃花源中人,潮流的裹挟必然席卷他们的神经,他们必然也注重效益。当然,前薛村并非无人出国务工或经商,他们这么做是为了赚取更多的财富,实现更宏伟的家业。为了心中的理想,为了更好的前程,牺牲一下眼前的团聚,忍受暂时的孤独寂寞,也在情理之中。可喜的是,前薛村没有出现“一流春水向外流”的局面,这里依然是一个熙熙攘攘、百业兴旺的地方。
在前薛村,少数上年纪的老年人仍然讲着本地方言,我吃惊地发现,这里的人们把福清读为“呼呛”,把太阳称为“妮头”,把福州念成“胡就”,居然与我故乡话如出一辙。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亲切感油然而生。
其实,城市与乡村没有严格的楚河汉界,城里也有冠名这村那庄的存在,比如有名的中关村,又如有名的石家庄。听说当地拟与核电站合作,筹划工业旅游项目。在我的眼前,似乎浮现出了游客络绎不绝的景象。我想,前薛村成为海峡西岸的一只金凤凰不会只是梦想,等待它的必将是一个更加灿烂的明天。
(江小生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、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。)